［自沈１ａ］
　　自沈第三
離騷曰、願依彭咸之遺則、又曰、吾將從彭咸之所居、抽思曰、指彭咸之以爲儀、悲回風亦曰、昭彭咸之所聞、曰、託彭咸之所居、所謂彭咸者何人也、王逸云、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洪興祖引顔師古云、彭咸殷之介士、不得其志、投江而死、其説小異大同、朱子云、古書不載彭咸之事、王顔二説、未知其何据、＃辨證＄明汪瓊云、劉向九歎靈懷篇曰、九年之中不吾反兮、思彭咸之水遊、王逸或本之劉向、而顔師古或本之王逸、但不知劉向何所考據也、＃集解＄蓋彭咸水死、雖不知所出、後人皆從之、

［自沈１ｂ］
或以此語爲屈子自沈、其志先定、則近於鑿矣、然觀屈子曰雖九死其猶未悔、曰寧溘死而流亡兮、曰伏清白而死直、曰雖體解吾猶未變兮等數語、可以知窮迫痛切、汲汲於一死矣、餘篇亦曰、首雖離兮心不懲、＃九歌、國殤＄曰狐死必首丘＃哀郢＄、曰限之以大故＃懷沙＄、曰遂自忍而沈流＃惜往日＄、曰或忠信而死節兮、曰不畢辭而赴淵兮＃同上＄、曰寧逝死而流亡兮＃悲回風＄、曰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漁父＄、是皆言一死自矢、不敢變志、遂懷沙礫、投汨羅以死、庶幾孔子守死善道、殺身成仁、孟

［自沈２ａ］
子以身殉道之旨矣、然至遠遊一篇、則曰、漠虚靜以恬愉兮、澹無爲而自得、聞赤松之清塵兮、願承風乎遺則、貴眞人之休徳兮、美往世之登仙、又云、軒轅不可攀援兮、吾將從王喬而娯戲、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其言又似老莊貴生求壽之意、其言相反、世或疑焉、
愚嘗竊謂、古來人心有二大岐焉、其一見危授命、其一保身求壽、前者本于孔孟之教、後者出于老莊之旨、夫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禮記禮運＄、故樂生惡死、人之情也、聖人立教、本順人情、故洪範五福、壽居其首、

［自沈２ｂ］
孔子以仁者爲壽、而以顔回之短命爲不幸、戒不近老、惡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與老子長生久視＃五十九章＄莊子靜淸長生＃在宥篇必靜必淸可以長生＄之旨相去不遠矣、但恐衆人貪生忘義、惡死辱身、故孔子教以死生有命＃顔淵＄、喩以自古皆有死＃同上＄、而天下人事有常有變、人處其常不難、一旦遭遇變故、則貪生避難、宜死而不死者、比比皆是、故孔子之教、反覆叮嚀於死生之際、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里仁＄、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泰伯＄、曰見利思義、見危授命＃顔淵＄、曰士見危授命＃子張＄、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衞靈公＄、曰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孟子縢文公＄、

［自沈３ａ］
孟子述孔子之教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告子上＄、孔孟之於死生、可謂審且愼矣、老子曰、谷神不死、曰治人事天、莫若嗇、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又曰、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也、老子果爲人無死乎、曰不然、其言曰、死而不亡者壽、可知人非不死、人之形體則死、但有雖死不亡者、是曰谷神、谷

［自沈３ｂ］
神靈魂也、靈魂不死、故壽、其所謂壽者、非形體而靈魂也、孔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焉、其所謂名者、即仁者之壽也、孔子曰、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季子篇＄、孔子唯言餓而不言餓死、然世傳其餓死、其或然也、而孔子贊之曰、民到于今稱之、其民到于今稱之者、豈非孔子所謂仁者壽、老子所謂死而不亡者壽者乎、人皆有死、孔老同旨、而其所以壽、雖則不同、而其説壽亦相似矣、但孔老之所以異者、孔子貴有爲、老子貴無爲、所謂嗇者、無爲之謂也、孔子以爲民之於仁甚於水火、因歎見蹈水火而死者、不見蹈仁而死者、可知孔子之教、尚不惜死而蹈仁、故曰、

［自沈４ａ］
殺身以成仁也、可謂蹈仁成仁、是即有爲也、老子則自嗇而無爲、尚何蹈仁而死哉、於是治孔子之學者、毎遭變故、蹈仁本取義、視死如歸＃曾子語＄、而治老子之學者、虚靜無爲、唯長生是求、不厭曵尾泥中＃莊子秋水＄、其弊也逃難避危、棄義失節、亦可不顧也、莊子内篇、猶一視死生、以生爲附贅懸疣、以死爲決疣潰癰、不知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大宗師＄、到外篇、則恐其徒所附加、非莊子自作者、故其言往往與内篇支離、以小人殉利士殉名大夫殉家、聖人殉天下、爲殘生傷性、一視伯夷盗跖之死＃駢拇＄、以爲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女

［自沈４ｂ］
（賈生服賦借莊子之生爲一死生之説遂歸于知命）
神將守形、形乃長生、＃在宥＄又言富則多事、壽則多辱、＃天地＄悲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讓王＄、以誹伯夷叔齊鮑且申徒狄介子推尾生之不知養生、以王子比干伍子胥爲天下笑、＃盗跖＄明與孔孟之教相反、與屈子之所宗仰、亦冰炭不相容者也、蓋戰國之世、騷亂相繼、節義拂地、士皆偸生於老莊養生之説、而飾忘義失節之行、後世儒者亦毎遭易代革命之厄、動輒籍口中庸默容之義、＃國無道其默足以容＄曲解古詩明哲之旨、＃詩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甘爲孔孟之罪人、爲屈子之賊臣者、滔滔皆是、蓋亦承老莊之餘弊者也、

［自沈５ａ］
孟子曰、貴戚之卿、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異姓之卿、不聽則去、＃萬章下＄禮曰、國有患、君死社稷、謂之義、大夫死宗廟、謂之變＃禮運＄、屈子楚之同姓大夫、猶貴戚之卿也、諫而不聴、安得如異姓之卿不聽則去哉、懷王嘗信任屈子、蓋非不可匡救之闇主、但近小人、嬖鄭袖、而疏絀賢者、因受敵國之欺、有亡滅之兆、武關之辱、屈子知幾、雖見疏在外、而進言不如無行、懷王不聽、客死於秦、爲天下笑、屈子雖致愍發憤、尚不自沈、以有

［自沈５ｂ］
（楚國老子之國也＃史記＄）
嗣王在焉、冀其報仇雪辱也、而頃襄王亦聽讒放之、楚人之勸原以去國求君、蓋在此時、楚材晉用、習尚固然、屈子乃作離騷、以陳堯舜之道、述治亂之因、終寓不可去國之意、以宗臣宜死宗廟也、其後楚國君臣、淫樂是耽、國日以弱、危亡益迫、屈子不忍坐視兩東門之可蕪、守死善道、殺身成仁、固以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也、＃洪氏補注亦引此語＄豈非與孔孟之道相合者乎、老莊皆楚人也、楚人不知北方之學、惑老莊長生之説、羨神仙不死之術、先是或有嘲屈子之憂憤、而勸以學仙、猶勸去國者、屈子因作遠遊篇、托仙家之言、以説孔孟内省之學、以

［自沈６ａ］
述仁者之壽在于此而不在于彼、猶離騷如欲去國者而終于不可去也、曰悲時俗之迫阨兮、願輕舉而遠遊、質菲薄而無因兮、焉託乘而上浮、托諸謙辭、而實言輕舉上浮之不可得也、但遭沈濁而鬱結愁悽、炯炯不寐、於是内省端操、自求正氣、見有所守而志不移也、述赤松之清塵、説眞人之休徳、以冀衆患而不懼、唯聊仿佯而逍遥耳、非其本意也、保神明之清澄、精氣入而麤穢除、壹氣孔神兮、於中夜存、與孔子清明在身、氣志如神＃禮記＄孟子浩然之氣、及夜氣相合、臨睨舊郷、僕夫心悲、邊馬不行、太息掩涙數語、是屈子

［自沈６ｂ］
眞面目、不貴流露于夢遊神往之間、又勉強而遊峰、抑志而自弭、遂爲[彳肖]徉自恣之語、超無爲以至清、與泰初而爲隣、可以知其一死生而齊壽夭、又可以知其可謂不死之舊郷、即是汨羅之屈淵也、遠遊一篇、孔情老思、錯落而出、如愛如樂、終歸于正、非知命曷能如此、不讀離騷、則不知屈子之所以自沈、不讀遠遊、則又不知屈子之所以知生知死也＃擬騷第八參看＄、
屈子死後、毀譽昧昧、漢賈誼始作文弔之、稱曰先生、尊之至矣、猶且云、歴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故都也、蓋咎其不去國、可謂昧于同姓宗臣之義矣、然誼意出于愛惜賢才、猶可也、揚雄

［自沈７ａ］
（揚升菴集卷五十二雜著云文選注引法言曰或問屈原相如之賦孰愈曰原也過以浮如也過以虚今法言無此條）
（明徐禎卿有反反騷賦而方望溪則云未詆反騷則於其詞旨若未詳也弔屈原之文無若反騷之工者其隱痛幽憤微獨東方劉王不及也視賈嚴猶若過焉雖反實痛也＃題朱子楚辭後＄）
反離騷云、精瓊靡與秋菊兮、將以延夫天年、臨汨羅而自隕兮、恐日薄於西山、又云、昔仲尼之去魯兮、婓婓遲遲而周邁、終回復於舊都兮、何必汨淵與濤瀨、蓋雄不知屈子之與仲尼、其道同而其境異、又誤讀遠遊、以爲屈子實求仙、觀其棄由耼而蹠彭咸、＃棄由耼之所珍兮蹠彭咸之所遺＄以爲猶服蔘而縊也、宜矣朱子目以屈子之罪人也、班彪＃字叔皮東漢人＄悖離騷云、聖哲之有窮達、亦命之故也＃藝文類聚卷二十三＄因責屈子不知屈伸之道、其子固則以屈子爲露才揚己、＃離騷序＄其慊焉于屈子、豈家風然歟、然因離騷贊序則云、屈子痛君不明、任用群

［自沈７ｂ］
小、國將危亡、忠誠之情、懷不能已、故作離騷、又與王蒼書云、靈均納忠、終於沈身、＃班蘭臺集＄非不知屈子者也、王充＃字仲任後漢書＄論衡云、屈原懷恨、自投湘江、＃書虚篇＄屈子之死、豈爲憤恨、蔡邕＃字伯喈後漢書＄弔屈原文云、卒壞覆而不振、顧抱石其何補、＃蔡中郎集＄邕亦雄之徒、何其言之相似也、宋顔延年祭屈原文云、物忌堅芳、人諱明潔＃文選○唐李白樂沐浴子、沐芳莫彈冠、浴蘭莫振衣、 處世忌太潔、至人貴藏暉、滄浪有釣叟、吾與爾同歸、實本于延年此語、＄是猶可也、梁顔之推＃字介北齊書文苑傳＄被囚入北齊、齊亡仕周、周亡仕隋、其無節如此、而目屈子以文人輕薄、＃顔氏家訓＄抑何其靦面目也、陳姚察＃字伯審陳書＄以屈賈流斥爲恃才之禍、＃梁書文學傳＄亦班顔睡餘耳、皆不知屈子於死生之際、講于平生果于一旦也、＃案唐裴度答李翺書云、騷人之文、發憤之文也、雅多

［自沈８ａ］
自賢、頗有狂態、清彭紹升云、抱石自沈、其不亦激乎、此又江漢漁父所爲深歎者也、亦皆本于班固蔡邕之言＄善哉王逸論屈子之死也、其言云、人臣之義以忠正爲高、以伏節爲賢、故有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以伍子胥不恨於浮江、比干不悔於剖心、若夫懷道以迷國、佯愚而不言、顛則不能扶、危則不能安、婉婉以順上、逡巡以避患、雖保黄耇、終壽百年、蓋志士之所恥、愚夫之所賤也、今若屈原膺忠貞之質、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絶世之行、俊彦之英也、梁竦悼騷賦云、既匡救而不得兮、必隕命而後仁、＃續古文苑＄庶幾亦得屈子之心

［自沈８ｂ］
矣、謝萬＃謝安弟字萬石＄
八賢頌、表皓皓之節、陶潛＃字淵明晉書隱逸傳＄讀史述、仰稷契之志、而後之過湘投文者、唐柳宗元若爲得情、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覆墜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窮與達故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義、＃弔屈原文＄宋之二蘇亦過屈原廟、作賦弔之、軾＃東坡＄云、苟宗國之顛覆兮、吾亦何愛於久生、又云、變丹青於玉堂兮、雄乃謂子爲非智、＃法言或問屈原智乎、曰、如玉如瑩、爰變丹靑、如其智、如其智、＄惟高節之不可企兮、宜夫之不吾與、轍＃潁濱＄云、抱關而撃柝兮、予豈責以必死、宗國隕而不救兮、夫吾舍是安去、竝明宗臣之節、以稱其一死

［自沈９ａ］
報國、可謂有益世道矣、其餘後人弔祭詩賦、＃宋薛士隆懷騷賦、宋鄒浩憤古賦、宋李浩擬騷賦、眞徳秀弔屈原賦、明王陽明弔屈平賦等尤著、＄及論贊、皆不出此二編、而責屈子以中庸者、實發于軾、其言云、雖不適中要以爲賢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屈原廟賦＄朱子亦曰、原之爲人、其志行雖或過於中庸、而不可以爲法、然皆出於忠君愛國之誠心、蓋該＊求備君子者也、惟蘇轍素知不可以孔孟歴聘責與楚同姓之屈子、而陳柳下惠三黜不去之義、云、惜乎屈原廉直而不知道、拘節以死、然後爲快、此所以未合于聖人之道耳、＃古史論贊＄夫伯夷聖之清、柳下惠聖之和、＃孟子萬章下＄今望自

［自沈９ｂ］
（洪氏斯論汲古閣本附載于王逸序文之後朱子集註附載于反離騷之後篇首一二句稍不同不知宋刊本載在何卷也）
（梁谿漫志覆檢）
比伯夷之屈子、以柳下惠之和、猶望猫以吠、豈忠恕之道哉、蓋論屈子者、洪興祖最爲得之、云、屈子之事、蓋聖人之變也、使遇孔子、當與三仁同稱＃離騷序論補注＄使夫知常而不知變者論屈子、其不異妾婦兒童之見、＃洪氏以揚雄班孟堅顔之推所云、爲妾婦兒童之見、＄亦亡足怪而已、
司馬光＃字君實宋史本傳＄資治通鑑、不載屈子事蹟、宋費衮梁溪漫志云、邵公濟博著書言、司馬文正公修通鑑時、謂其屬范純父曰、諸史中有詩賦等、若止爲文章、便可刪去、蓋公之意、士欲立於天下後世者、不立空言耳、如屈原以忠廢、至投汨羅以死、所著

［自沈１０ａ］
離騷淮南王太史公皆謂與日月爭光、豈空言哉、通鑑幷屈原事盡刪去之、春秋襃毫髪之美、通鑑掩日月之光、何耶、公當有深識、求於考異中無之、予謂三閭大夫以忠見放、然行唫恚懟、形於色詞、揚己露才、班固刺其怨刺、所著離騷皆幽憂憤歎之作、非一飯不忘君之誼、蓋不可以訓也、若所謂與日月爭光者、特以襃其文辭之善耳、溫公之取人、必考其終始大節＃取揚雄何也＄、屈原沈淵、蓋非聖人之中道、區區絺章繪句之工、亦何足算也、余蕭客文選紀聞引劉仲義通鑑問疑云、通鑑載事蹟、不可不廣、乃削去屈原投汨

［自沈１０ｂ］
羅撰離騷事、春秋襃秋毫之美、通鑑掩日月之光、顧炎武日知録＃卷二十六＄云、李恩篤語予、通鑑不載文人、如屈原之爲人、太史贊之謂與日月争光、而不得書於通鑑、杜子美若非出師未捷一詩爲王叔文所吟、則姓名亦不登於簡牘矣、予答之曰、此書本以資治、何暇録及文人、黄汝成註云、不載文人是也、而屈原不當在此數、諫懷王入秦、係興亡大計、通鑑屬之昭雎、而不及屈原、不可謂非脱漏也、愚嘗讀司馬光答孔司戸文仲書云、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無事華藻宏辯也、必也以華藻宏辯爲賢、則屈宋唐景莊列楊墨蘇

［自沈１１ａ］
（是歳丁丑朔丙午爲二十九日）
張范蔡皆不在七十子之後也、＃司馬文正公集＄此本于揚雄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之語、＃法言卷二吾子篇＄光之學疑孟子、＃有疑孟＄而崇尚揚雄太玄、＃説玄及易説＄其不喜屈子、固其所也、然通鑑良史、不可以愛憎而取舎爲事、況光以宋賢之翹楚、而刪去屈子事迹、最爲可疑、豈以屈子之事、先秦古書不一及、而史記所載似虚構、故疑爲烏有先生歟、否則脱漏耳、以屈子之忠烈、而通鑑不一字及、甚無謂也、又按、宋神宗元豐六年正月丙午封楚三閭大夫屈平爲忠潔侯、其翌七年十二月戊辰、端明殿學士司馬光上資治通鑑、＃宋史神宗紀＄費衮謂離騷不

［自沈１１ｂ］
可以訓者、不足駁斥、顧炎武謂此書本以資治、而神宗追封屈子、光所目睹、豈謂不資治乎、而脱漏如此、愚未知其何故也、
屈子之死、宋以前未有疑其自沈者、至南宋林應辰、＃字渭起永嘉其傳無考＄始有屈子不沈汨羅之説、應辰所著龍岡楚辭説五卷、見陳振孫書録解題、云、其推屈子不死於汨羅、比諸浮海居夷之意、其説甚新而有理、以爲離騷一篇、辭雖哀痛、而意則宏放、與夫直情徑行勇於踣河者、不可同日語、且其興寄高遠、登昆侖、歴閬風、指西海、陟陞皇，皆寓言也、世儒不以爲實、顧獨

［自沈１２ａ］
信其從彭咸葬魚腹以爲實者何哉、然沈湘之事、傳自司馬遷、賈誼揚雄、皆未嘗有異説、漢去戰國未遠、決非虚語也、＃卷十五楚辭類＄按渉江雖僻遠之何傷、王逸註引論語曰、子欲居九夷也、應辰之説、豈本于此、而變本加變乎、賈誼過湘水、閔屈子自沈、司馬遷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沈淵、＃史記傳贊＄其所傳決非虚語、陳氏所駁確矣、林書今不知存佚、而明人尚或得見之、嘉靖中汪瓊剿襲其説、作屈原投水辨、＃楚辭集解附刊楚辭蒙引＄四庫提要不知其本于林説、以爲掇拾王安石聞呂望之解舟詩李壁註中語、＃楚辭部存目＄非也、＃我友岡田君格所作楚辭解題云、檢王臨川集、李註無此語、予亦覆檢、而知提要之誤矣、＄汪瓊以

［自沈１２ｂ］
謂屈子所言、或設言、或反言、如孔子欲浮海欲居夷、自沈之事、漢初諸君子亦得之傳聞耳、悲回風曰、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驟諫君而不聽兮、任重石之何益、此蓋譏二子之徒死無益、而己之必不負石而自沈也可見矣、因以懷沙爲懷長沙、而辨其非絶筆、雖費多言、而其不自沈之證、唯有任重石之何益一句而已、愚按王逸註云、百二十斤爲石、言己數諫君、而不見聽、雖自任以重石、終無益於萬分也、洪氏補注引文選郭璞江賦悲靈均之任石、李善注懷沙即任石也、云、與逸説

［自沈１３ａ］
不同、汪瓊不从王注、而从文選李注、誤矣、任重石是重任之謂、與論語任重而道遠＃泰伯＄之任重同、子胥申徒二句、是哀慕之意、餘篇亦多言之、豈以其死爲無益、驟諫二句、是屈子自道也、屈子宗臣、以社稷自任、故雖見放、而自愛不死、及見嗣王淫佚、乃知自任無益、不忍坐視危亡、欲從子胥申徒狄而死、其意明白、汪瓊不通訓故、不知文理、恣意曲解、襲林氏之故智、而自標新旨、安得破兩漢諸傳相傳之舊説哉、四庫提要以爲疑所不當疑、信然、而邦儒齊藤謙＃字有終號拙堂、伊勢人＄亦作屈原投汨羅辨、＃拙堂文集＄唯云、屈原之死出於附會、原

［自沈１３ｂ］
之賢決無此事而已、臆斷無證、殆不成體、岡松辰楚辭考又襲汪説、以煽死灰、咎屈子不知命、屈子知命故受、洪氏已辨之、不復用駁斥也、夫死生大故、豈其遊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論語＄以至誠不欺也、故雖匹夫匹婦之自溺自縊者、人之議之、不可不加敬與慎、況一國大夫之死乎、愚故辨屈子自沈事、尤致矜慎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