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９ａ］
　　體製第六
班固云、賦者古詩之流也、＃兩都賦序＄流猶支派也、詩言志、古今歌詠、孰不自詩旁出、呉[兪欠]蔡謳楚歌越吟、皆無不然、古詩之流、豈獨賦而已哉、夫賦自賦也、古詩自古詩也、屈子富南人之藻、兼北方之學、＃道術第十二參看＄使其作詩、可以補楚風矣、而何以不作詩而作賦也、愚嘗竊謂、楚人善歌、而不善詩焉、所謂歌、非入樂之詩、而所謂詩、謂大雅正聲也、屈子之文、離騷九歌九章遠遊皆用兮字、説文兮語所稽也、从丂八、象气越亏也、丂氣欲舒出、[兮－八一]上礙於一也、八分也、亏於＃古文烏＄也、

［２９ｂ］
象气之舒、亏从丂从一、一者其气平也、＃以上説文解字＄段玉裁＃字若膺乾隆中人＄云、越亏皆揚也、八象气分而揚也、＃説文解字注＄然則兮字、語氣欲舒不能、有所留止、乃用兮、則氣揚而舒、所以爲語助也、詩之周南、＃葛覃螽斯麟之趾＄召南、＃摽有梅野有死麕＄邶、＃緑衣撃鼓旄丘簡兮＄鄘、＃君子偕老＄衞、＃淇澳考槃氓芄蘭伯兮＄王、＃釆葛＄鄭＃緇衣將仲子羔裘遵大路籜兮狡童丯野有蔓草＄齊、＃還東方之日甫田猗嗟＄魏、＃陟岵十歩之閒伐檀＄唐、＃綢繆無衣葛生＄秦、＃黄鳥＄陳、＃宛丘月出＄檜、＃素冠匪風＄曹、＃鳲鳩＄豳、＃九罭＄十五國風壹百六十篇中、四十一篇用兮字、無國無之、而鄭衞二風最多用之、小雅七十四篇中、六篇有兮字、＃蓼蕭彤弓巷伯無將大車都人士白華＄然少者一篇一二句、多亦不過

［３０ａ］
四句、大雅三十一篇中、用兮字者、惟桑柔一篇一句耳、魯頌四篇中、有駜一篇三句用之、雖曰頌猶有國風之音、至周頌商頌共三十六篇、則無一兮字、可知兮字是民間歌詞助語、蓋帶野調、非大雅之音矣、劉勰云、兮語助餘聲、舜詠南風、用之久矣、而魏武不好、豈以無益文義耶＃文心章句篇＄、雖無益文義、有語助气、故古詩多用之、祇世所傳堯之神人暢、舜之南風歌、文王之拘幽操諸篇、非追記則僞託耳、諸國詩歌用兮字者、或四句成章、或六句八句成篇、謂之小歌、屈賦抽思之少歌荀子賦篇之小歌、皆是也、史記伯夷

［３０ｂ］
傳所載釆薇歌亦用兮字、一篇九句、雖不知果是夷齊作與否、亦蓋小歌之最古者也、荀子小歌、雖無兮字、亦沿通行之名、而其所本者蓋楚歌也、楚人好作小歌、又好用兮字、世謂之楚歌、論語楚狂接輿鳳兮歌、＃微子篇＄孟子孺子滄浪歌、＃離婁上○困學紀聞云禹貢漢水東爲滄浪之水則亦楚歌也＄早見於古、史記項羽本紀拔山歌、漢高祖紀大風歌、＃大風歌有三兮字兮與侯通故又曰三侯章＄繼出於後、皆是楚歌正音、而如馮驩彈鋏歌荊軻易水歌、亦皆似楚歌矣、世稱善歌者爲郢人、＃宋沈括夢溪筆談＄郢楚都也、然楚人徒善小歌耳、戰國策宋玉曰、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

［３１ａ］
而和者數千人、其爲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爲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徴、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楚策＄夫申叔時傅太子、教之詩、教之樂、＃國語楚語＄楚人立教、以詩與樂、其來久矣、然入周問鼎、勝而無恥、以夷自居、禮樂不興、厥後亞飯干適楚、播鼗武入於漢、＃論語微子篇＄而上無明主、下有楚音、欲引商刻羽、奈和寡何、以楚人善巴調而不善雅聲也、詩之無楚風、匪惟所以貶僭王、而漢廣江汜、恐非楚人作也、屈子學問文章、超絶千古、豈不能作詩、但詩之最長者、不

［３１ｂ］
出五百言、＃魯頌閟宮四百九十二言豳風七月三百八十四言＄而屈子以賢被讒、以忠見放、憂憤怨悱、鬱結于中、非尋常詩體可能盡、且夫屈子亦楚人也、窮迫呼天、不能不楚聲也、隨其所習、發爲楚歌、反覆詠歎、不覺繁重、累小歌而成大篇、是實離騷神來之音、宋玉招魂所謂人有所極同心賦些者、屈子窮而作賦之謂也、抑屈子任意言志耳、未始創定文體以汲汲于篇章之末、是以離騷之文、如斷如續、汪洋自恣、將往而不反、乃摘一篇要旨以作亂、亂者小歌也、荀子所謂願聞反辭其小歌曰者是也、積累小歌、層層疊章、結以小歌、鏗爾而止、而後天下之奇文成矣、是屈子之創體也、

［３２ａ］
或云、騷賦已累小歌而成、宜可以歌、而漢志曰、不歌而誦謂之賦者何也、愚對曰、小歌可以入樂、可以徒歌、又可以彈鋏鼓枻撃缶而歌焉、騷賦二千四百餘言、雖前古未有之大作、亦累小歌而成、毎章毎節、聲調鏗鏘、莫不可以歌焉、當時屈子且賦且歌、自慰其情、可以知已、然曲高則和寡、他人或不能、況漢以後人乎、抽思有小歌、有倡、倡者歌唱之唱、其可歌無論已、卜居漁父、賦中異體、蓋其後半或可歌也、至九歌、則本是小歌、可以緩節安歌、＃東皇太一＄其樂則緪瑟交鼓、簫鐘瑤簴鳴箎吹竽、＃東君＄五音之繁會、＃東皇太一＄不亦盛乎、

［３２ｂ］
漢以後非楚人而作騷賦、或不合楚聲、蓋多不可歌者、宋玉規摹異體、稍變師法、如高唐神女諸賦、雖成于楚人、恐已不可歌、況漢人倣之、漢賦斯興、其體一變、音節不同、皆誦而不歌、如瞍矇於詩矣、高祖楚人、樂楚聲、作楚歌、當時猶有知音者、至武帝之時、則去古寖遠、朱買臣九江被公等所謂爲楚辭者、亦能誦之謂也、能誦者且乏人、矧能歌者乎、宜矣漢人不歌而誦謂之賦也、葛立方云、讀騷之久、方識眞味、須歌之抑揚、涕涙滿襟、然後爲識離騷、否則爲戞釜撞甕耳、＃韻語陽秋＄漢人猶且不歌而誦、隋人惟釋道騫能爲楚

［３３ａ］
（左太沖魏都賦云音有楚夏者土風之乖也）
聲、至今傳楚辭者、皆祖騫公之音、＃隋書經籍志＄況葛氏宋末人、想誦且不易、豈能知離騷之歌調哉、余蕭客＃字仲林乾隆中人＄云、不歌而誦謂之賦、然則九歌歌矣、何得更被賦稱、孟堅以己矛攻己盾、＃文選紀聞＄是未深考屈賦本可歌而漢以後不能歌之故耳、二十五篇中非賦者、天問一篇而已、天問箴也、餘篇皆賦也、故漢志從多而統言屈原賦、何矛盾之有、＃胡文英屈騷指掌凡例云、屈騷之音楚音也、予嘗求土音于楚中學者多不能得、惟于童稚舟輿之際、恆有領會云云、學者於楚音、苦心求之如此、而其變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