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證楚辭的特殊押韻

中國楚辭學　第十輯(2007)
野田雄史

例證楚辭的特殊押韻

・引言

在去年成都召開的年會上，我發表了題爲《試論楚辭諸篇的押韻形式》的論文。當時得到了先輩同行的熱情賜教，有位老師指出最好能列舉各種押韻形式的所有例句。所以這次作爲去年發表的補充，想通過例證楚辭諸篇中的各種押韻形式，來探討這些押韻所産生的效果和所具有的意義。

・楚辭諸篇中出現的偶句韻以外的各種押韻法

在去年的發表中，我提出了具有特色的押韻形式爲奇句韻、句中韻、連續韻、複字韻四種。毎種押韻形式簡單歸納如下：
奇句韻：一套四句中的第一句和第三句的句末互相押韻。（和偶句句末押不同的韻目）
句中韻：一套四句中的第一句和第三句的句中（即虚字的前一箇字）互相押韻。
　　　　（作爲變形，第二句和第四句的句中偶爾也會互相押韻）
連續韻：通常偶句韻多押兩韻，再長也不過押四韻爲止。
　　　　而押六韻以上的則比較少並且很有特色。
複字韻：這是由偶句句中韻發展而來的。
　　　　偶句句中到句末的三字（除句中虚字以外）都互相押韻。

下面列舉所有的押韻例句，來確認毎種押韻形式的特徴。

・奇句韻（比較特殊押韻和無意義同韻的區別）

首先看一下無意義同韻的例句。

　　　　九章　思美人　（5〜8）
蹇蹇之煩冤兮　陷滯而不發
　G 　　G 　　　　　　G
申旦以舒中情兮　志沈＠而莫達　　＠＝[艸／宛]
　G 　　　　　　　　FG　　G

在這套四句中，雖然出現了同一韻目的幾箇字，但由於處在不對應的位置，沒有達到任何押韻的效果，所以不能看作押韻。只有在位置、結構和内容之間有某些關聯，才能看作爲特殊押韻。
下面在看一下奇句韻的例句。九章和離騷中各有１２箇例句。押韻處用羅馬字表示，毎箇羅馬字代表十六攝之一。在資料最後附有羅馬字十六攝對照表，請參考。

　　　　九章　惜誦　（29〜32）
忠何罪以遇罰兮　亦非余之所志
　　　　　G 　　　　　　　C
行不羣以巓越兮　又衆兆之所＠　　＠＝[口台]
　　　　　G 　　　　　　　E

　　　　九章　惜誦　（37〜40）
心鬱邑余侘＠兮　又莫察余之中情　　＠＝[イ祭]
　　　　　E 　　　　　　　L
固煩言不可結詒兮　願陳志而無路
　　　　　　　CE　　　　　　D

　　　　九章　哀郢　（9〜12）
發郢都而去閭兮　荒忽其焉極
　　　　　D 　　　　　　M
楫齊揚以容與兮　哀見君而不再得
　　　　　D 　　　　　　　　M

　　　　九章　哀郢　（29〜32）
羌靈魂之欲歸兮　何須臾而忘反
　　　　　C 　　　　　　　G
背夏浦而西思兮　哀故都之日遠
　　　　　C 　　　　　　　G

　　　　九章　哀郢　（37〜40）
當陵陽之焉至兮　＠南渡之焉如　　＠＝[水／水水]
　　　　　C 　　　　　　　D
曾不知夏之爲丘兮　孰兩東門之可蕪
　　　　　　N 　　　　　　　　D

　　　　九章　抽思Ａ　（13〜16）　　注：根據岡村繁《楚辞文学における「抽
昔君與我誠言兮　曰黄昏以爲期　　　　　　思」の位置》（集刊東洋学16、1966），
　　　　　G 　　　　　　　C 　　　　　　抽思篇分爲前後兩篇。
羌中道而回畔兮　反既有此他志
　　　　　G 　　　　　　　C

　　　　九章　抽思Ａ　（25〜28）
茲歴情以陳辭兮　＠詳聾而不聞　　＠＝[艸／孫]
　　　　　C 　　　　　　　F
固切人之不媚兮　衆果以我爲患
　　　　　C 　　　　　　　G

　　　　九章　抽思Ｂ　（15〜22）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　南指月與列星
　　　　　　M 　　　　　　　L
願徑逝而未得兮　魂識路之營營
　　　　　M 　　　　　　　L
何靈魂之信直兮　人之心不與吾心同
　　　　　M 　　　　　　　　　A
理弱而媒不通兮　尚不知余之從容
　　　　　A 　　　　　　　　A

　　　　離騷　（25〜32）
昔三后之純粹兮　固衆芳之所在
　　　　　C 　　　　　　　E
雜申椒與菌桂兮　豈維＠夫＠＠　　＠＝[糸刄]　＠＝[艸／惠]　＠＝[艸／｜臣]
　　　　　E 　　　　　　　CE
彼堯舜之耿介兮　既遵道而得路
　　　　　E 　　　　　　　D
何桀紂之猖披兮　夫唯捷徑以窘歩
　　　　　C 　　　　　　　　D

　　　　離騷　（159〜162）
夏桀之常違兮　乃遂焉而逢殃
　　　　C 　　　　　　　K
后辛之＠醢兮　殷宗用而不長　　＠＝[艸／沮]
　　　　E 　　　　　　　K

　　　　離騷　（239〜246）
吾令鴆爲媒兮　鴆告余以不好
　　　　E 　　　　　　　H
雄鳩之鳴逝兮　余猶惡其佻巧
　　　　E 　　　　　　　H
心猶豫而狐疑兮　欲自適而不可
　　　　　C 　　　　　　　I
鳳皇既受詒兮　恐高辛之先我
　　　　CE　　　　　　　I

　　　　離騷　（339〜342）
爲余駕飛龍兮　雜瑤象以爲車
　　　　A 　　　　　　　DJ
何離心之可同兮　吾將遠逝以自疏
　　　　　A 　　　　　　　　D

一套四句中如有奇句韻的話，那麼整套就更加顯得緊湊了。上面離騷第２３９句到２４６句的兩套八句中，偶句韻分爲兩種，但由於奇句韻貫穿其中，所以這兩套就非常緊湊連貫了。
・句中韻

　　　　九章　惜誦　（77〜80）
欲横奔而失路兮　堅志而不忍
　　F 　　　　　　　　　　F
背膺＠以交痛兮　心鬱結而紆軫　　＠＝[片半]
　　G 　　　　　　　　　　F

　　　　九章　哀郢　（13〜16）
望長楸而太息兮　涕淫淫其若霰
　　N 　　　　　　　　　　G
過夏首而西浮兮　顧龍門而不見
　　N 　　　　　　　　　　G

　　　　九章　哀郢　（53〜56）
尭舜之抗行兮　瞭杳杳其薄天
　　F 　　　　　　　　　G
衆讒人之嫉＠兮　被以不慈之僞名　　＠＝[女戸]
　　F 　　　　　　　　　　　L

　　　　離騷　（147〜154）
啓九辯與九歌兮　夏康娯以自縱
　　G 　　　　　　　　　　A
不顧難以圖後兮　五子用失乎家巷
　　GI　　　　　　　　　　　B
＠淫遊以佚畋兮　又好射夫封狐　　＠＝[羽／廾]
　　N 　　　　　　　　　　D
固亂流其鮮終兮　＠又貪夫厥家　　＠＝[シ足]
　　N 　　　　　　　　　　DJ

　　　　離騷　（295〜298）
呂望之鼓刀兮　遭周文而得擧
　　　　　　　　　F 　　D
＠戚之謳歌兮　齊桓聞以該輔　　＠＝[宀／心／用]
　　　　　　　　　F 　　D

句中韻通常是在奇句句中互相押韻。這是因爲，在接近開首處出現韻字，能使一套四句更加顯得緊湊集中。但是離騷中還有一箇偶句句中韻的句子，這種押韻法或許含有其他效果的可能性，並且延伸發展到複字韻。

・複字韻

如前所述，複字韻是由偶句句中韻發展而來的。在上面離騷的偶句句末四句中，第一字是韻字，第二字是音調虚字，第四字也是韻字。只有第三字不和諧。如果把這第三字也變成諧音的話，那麼和諧就顯得悠長，氣氛也更爲濃厚。下面請看離騷中兩處有關複字韻的例句。

　　　　離騷　（315〜318）
余以蘭爲可恃兮　羌無實而容長
　　　　　　　　　　F 　A K
委厥美以從俗兮　苟得列乎衆芳
　　　　　　　　　　G 　A K

　　　　離騷　（343〜346）
＠吾道夫崑崙兮　路脩遠以周流　　＠＝[之＜亶]
　　　　　　　　　　G 　N N
揚雲霓之＠藹兮　鳴玉鸞之啾啾　　＠＝[日奄]
　　　　　　　　　　G 　N N

由於後者例句句末的兩字“周流”和“啾啾”都是疊韻字，因此有可能對是否複字韻産生懷疑。但是前者例句句末的“容長”和“衆芳”並非疊韻字。但願各位能對複字韻的和諧予以理解並給予指教。

・奇句韻、句中韻、偶句句末韻相結合的例句

上述這些奇句韻、句中韻以及偶句句末韻不僅是單獨和諧，而且也結合使用。請看下面例句。

　　　　九章　惜誦　（49〜56）
終危獨以離異兮　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C 　　　C
故衆口其鑠金兮　初若是而逢殆
　　　　　　　　　　C 　　E
懲於羹者而吹＠兮　何不變此志也　　＠＝[束欠／韭]
　　　　　　　　　　　　　C
欲釋階而登天兮　猶有曩之態也
　　　　　　　　　　　　E

　　　　九章　惜誦　（69〜72）
＠弋機而在上兮　＠羅張而在下　　＠＝[矢曾]　＠＝[四／尉]
　　　　　K 　　　　K 　　J
設張辟以娯君兮　願側身而無所
　　　　　F 　　　　F 　　D

　　　　九章　渉江　（27〜38）
入＠浦余＠＠兮　迷不知吾所如　　＠＝[シ敍]　＠＝[壇：土→イ]　＠＝[イ回]
　　　　　　　　　　　　　D
深林杳以冥冥兮　＠＠之所居　　＠＝[猿：袁→爰]　＠＝[狩：寸→八]
　　H 　　　　　　　　　D
山峻高＠蔽日兮　下幽晦＠多雨　　＠＝[耜−耒]　＠＝[耜−耒]
　　H 　　　　　　　　　　D
霰雪紛其無垠兮　雲霏霏而承宇
　　　　　　　　　　　　　D

哀吾生之無樂兮　幽獨處乎山中
　　　　　　　　　　D 　　A
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　固將愁苦而終窮
　　　　　　　　　　　　　D 　　A

　　　　九章　哀郢　（25〜28）
將運舟而下浮兮　上洞庭而下江
　　N 　　N 　　　　　　　B
去終古之所居兮　今逍遥而來東
　　D 　　D 　　　　　　　A

　　　　離騷　（267〜274）
何所獨無芳草兮　爾何懷乎故宇　　世幽昧以眩曜兮　孰云察余之善惡
　　　　　　　　　　　　　D 　　　　E 　　H 　　　　　　　　D
民好惡其不同兮　惟此黨人其獨異　　戸服艾以盈要兮　謂幽蘭其不可佩
　　　　　　　　　　　　　　C 　　　　E 　　H 　　　　　　　　E

　　　　離騷　（319〜330）
椒專佞以慢＠兮　＠又欲充夫佩幃　　＠＝[蹈：足→小]　＠＝[木殺]
　　　　　　　　　　　　　　C
既干進而務入兮　又何芳之能祗
　　　　　　　　　　　　　C
固時俗之流從兮　又孰能無變化
　　　　　　　　　　　　　J
覽椒蘭其若茲兮　又況掲車與江離
　　　　　　　　　　　　　　C
惟茲佩之可貴兮　委厥美而歴茲
　　E 　　C 　　　　　　　C
芳菲菲而難虧兮　芬至今猶未＠　　＠＝[シ未]
　　C 　　C 　　　　　　　C

惜誦和哀郢的例句很相似。在一套四句中，除了所謂的偶句句末韻外，前後兩句也分別在句中和奇句句末押韻。渉江的例句比較複雜。全十二句中第二、四、六、八句的句末押同一韻。第三、五句的句中也押別的韻。這奇句韻正好處在八句的中間，使這八句一氣呵成，富有連貫性和整體感。第九句以後換韻，但在第十句、十二句的句中則隱含著和跟前八句相同韻目的字，産生了後四句與前八句暗中呼應和諧的效果。
離騷第２６７句到２７４句的押韻情況也比較複雜。前四句和後四句分別押偶句韻。看起來前後兩套四句似乎沒有什麼連貫性。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在前四句和後四句的第三句中，句中和句末都互相押韻。這兩處的句中韻和句末韻把整個八句自然而然地連結起來了。
離騷第３１９句到３３０句的節奏既舒緩又急促。十二句中前八句押同一韻，節奏舒緩，後四句也不換韻，但不只是押偶句韻，還在奇句的句中和句末押同一韻。在很短的周期中反覆着同一韻律讓人讀來充滿緊迫感。上述這些複雜交錯的特殊押韻中蘊含著很豐富的情感。

・連續韻

最後再看一下連續韻。連續韻出現在惜往日、悲回風的開首和結尾的部分。同一韻律不斷地重複，使人産生舒緩之感，因此恰好適合開首和結束的部分。

　　　　九章　惜往日（1〜52）
惜往日之曾信兮　受命詔以昭時
　　　　　　　　　　　　　C
奉先功以照下兮　明法度之嫌疑
　　　　　　　　　　　　　C
國富強而法立兮　屬貞臣而日＠　　＠＝[女矣]
　　　　　　　　　　　　　C
祕密事之載心兮　雖過失猶弗治
　　　　　　　　　　　　　C
心純厖而不泄兮　遭讒人而嫉之
　　　　　　　　　　　　　C
君含怒而待臣兮　不清＠其然否　　＠＝[シ育攵]
　　　　　　　　　　　　　CN
蔽晦君之聰明兮　虚惑誤又以欺
　　　　　　　　　　　　　C
弗參驗以考實兮　遠遷臣而弗思
　　　　　　　　　　　　　C
信讒諛之溷濁兮　盛氣志而過之
　　　　　　　　　　　　　C
何貞臣之無＠兮　被離謗而見尤　　＠＝[自／辛]
　　　　　　　　　　　　　N
慙光景之誠信兮　身幽隱而備之
　　　　　　　　　　　　　C
臨＠湘之玄淵兮　遂自忍而沈流　　＠＝[シ元]
　　　　　　　　　　　　　N
卒沒身而絶名兮　惜壅君之不昭
　　　　　　　　　　　　　H
君無度而弗察兮　使芳草爲薮幽
　　　　　　　　　　　　　N
焉舒情而抽信兮　恬死亡而不聊
　　　　　　　　　　　　　H
獨＠壅而蔽隱兮　使貞臣而無由　　＠＝[章β]
　　　　　　　　　　　　　N
聞百里之爲虜兮　伊尹烹於庖廚
　　　　　　　　　　　　　D
呂望屠於朝歌兮　＠戚歌而飯牛　　＠＝[宀／必／用]
　　　　　　　　　　　　　N
不逢湯武與桓繆兮　世孰云而知之
　　　　　　　　　　　　　　C
呉信讒而弗味兮　子胥死而後憂
　　　　　　　　　　　　　N
介子忠而立枯兮　文君寤而追求
　　　　　　　　　　　　　N
封介山而爲之禁兮　報大徳之優游
　　　　　　　　　　　　　　N
思久故之親身兮　因縞素而哭之
　　　　　　　　　　　　　C
或忠信而死節兮　或＠謾而不疑　　＠＝[言也]
　　　　　　　　　　　　　C
弗省察而按實兮　聽讒人之虚辭
　　　　　　　　　　　　　C
芳與澤其雜糅兮　孰申旦而別之
　　　　　　　　　　　　　C

　　　　九章　惜往日（63〜76）

願陳情以白行兮　得罪過之不意
　　　　　　　　　　　　　C
情冤見之日明兮　如列宿之錯置
　　　　　　　　　　　　　C
乘騏驥而馳騁兮　無轡銜而自載
　　　　　　　　　　　　　E
乘氾＠以下流兮　無舟楫而自備　　＠＝[シ付]
　　　　　　　　　　　　　C
背法度而心治兮　辟與此其無異
　　　　　　　　　　　　　C
寧溘死而流亡兮　恐禍殃之有再
　　　　　　　　　　　　　E
不畢辭以赴淵兮　惜壅君之不識
　　　　　　　　　　　　　C

　　　　九章　悲回風（1〜20）
悲回風之搖＠兮　心冤結而内傷　　＠＝[艸／惠]
　　　　　　　　　　　　　K
物有微而隕性兮　聲有隱而先倡
　　　　　　　　　　　　　K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　曁志介而不忘
　　　　　　　　　　　　　　K
萬變其情豈可蓋兮　孰虚僞之可長
　　　　　　　　　　　　　　K
鳥獸鳴以號羣兮　草苴比而不芳
　　　　　　　　　　　　　K
魚葺鱗以自別兮　蛟龍隱其文章
　　　　　　　　　　　　　K
故荼薺不同畝兮　蘭＠幽而獨芳　　＠＝[艸／｜臣]
　　　　　　　　　　　　　K
惟佳人之永都兮　更統世以自＠　　＠＝[貝兄]
　　　　　　　　　　　　　K
眇遠志之所及兮　憐浮雲之相羊
　　　　　　　　　　　　　K
介眇志之所惑兮　竊賦詩之所明
　　　　　　　　　　　　　L

　　　　九章　悲回風（91〜110）
觀炎氣之相仍兮　窺煙液之所積
　　　　　　　　　　　　　L
悲霜雪之倶下兮　聽潮水之相撃
　　　　　　　　　　　　　L
借光景以往來兮　施黄棘之枉策
　　　　　　　　　　　　　L
求介子之所存兮　見伯夷之放迹
　　　　　　　　　　　　　L
心調度而弗去兮　刻著志之無適
　　　　　　　　　　　　　L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　悼來者之＠＠　　＠＠＝[狄／心][狄／心]
　　　　　　　　　　　　　　　L
浮江淮而入海兮　從子胥而自適
　　　　　　　　　　　　　L
望大河之洲渚兮　悲申徒之抗迹
　　　　　　　　　　　　　L
驟諌君而不聽兮　重任石之何益
　　　　　　　　　　　　　L
心＠結而不解兮　思蹇産而不釋　　＠＝[糸圭]
　　　　　　　　　　　　　L

注：惜往日　全　 76 句
　　悲回風　全　110 句

離騷裏也有兩處連續韻。但是不長，爲六韻，而且也不在開首和結尾的部分。一看似乎沒有産生什麼效果，但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兩處也相當于開首和結尾的部分。

　　　　離騷　（1〜24）
帝高陽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
　　　　　　　　　　　　　A
攝提貞于孟陬兮　惟庚寅吾以降
　　　　　　　　　　　　　B
皇覽揆余初度兮　肇錫余以嘉名
　　　　　　　　　　　　　L
名余曰正則兮　字余曰靈均
　　　　　　　　　　　F
紛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脩能
　　　　　　　　　　　　　　E
扈江離與辟＠兮　＠秋蘭以爲佩　　＠＝[艸／止]　＠＝[糸刄]
　　　　　　　　　　　　　E
＠余若將不及兮　恐年歳之不吾與　　＠＝[シ曰]
　　　　　　　　　　　　　　D
朝搴＠之木蘭兮　夕攬洲之宿莽　　＠＝[β比]
　　　　　　　　　　　　　N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與秋其代序
　　　　　　　　　　　　　D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遲暮
　　　　　　　　　　　　　D
不撫壯而棄穢兮　何不改此度
　　　　　　　　　　　　D
乘騏驥以馳騁兮　來吾道夫先路
　　　　　　　　　　　　　D

第一段連續韻是從第十三句開始的。由於在此之前的開頭十二句是「自敍」部分，押韻也不太明確，而詩句内容實際上是從第十三句開始的。因此可以把這段連續韻看作是處在開首部分的。

　　　　離騷　（199〜214）
前望舒使先驅兮　後飛廉使奔屬
　　　　　　　　　　　　　A
鸞皇爲余先戒兮　雷師告余以未具
　　　　　　　　　　　　　　D
吾令鳳鳥飛騰兮　繼之以日夜
　　　　　　　　　　　　J
飄風屯其相離兮　帥雲霓而來御
　　　　　　　　　　　　　D
紛＠＠其離合兮　斑陸離其上下　　＠＠＝[糸怱][糸怱]
　　　　　　　　　　　　　J
吾令帝＠開關兮　倚＠闔而望予　　＠＝[門＜昏]　＠＝[門＜昌]
　　　　　　　　　　　　　D
時曖曖其將罷兮　結幽蘭而延佇
　　　　　　　　　　　　　D
世溷濁而不分兮　好蔽美而嫉＠　　＠＝[女戸]
　　　　　　　　　　　　　D

第二段連續韻不在結尾的部分，也不在接近結尾的部分。那麼怎麼能看作是相當于結尾的部分[口尼]？這是因爲詩句的内容實際上到此一旦結束。我以前曾發表過探討離騷成立過程的論文，認爲離騷成立可分爲有兩階段，而第一階段正是在這裏結束的。



参考文獻：
岡村繁　〈楚辭と屈原　――ヒーローと作者との分離について――〉，《日本中國學會報》18，1966。
岡村繁　〈楚辞文学における「抽思」の位置」〉，《集刊東洋学》16，1966。
岡村繁　〈「橘頌」の出現　――楚辭騷體文學の分裂現象――〉，《森三樹三郎博士頌壽記念東洋學論集》，1978。
野田雄史　〈『楚辭』九章渉江篇の形式について　―押韻と朗誦リズムの關係の檢討―〉，《中國文學論集》25，1996。
野田雄史　〈押韻法から檢討した『楚辭』離騷篇の成立事情　―奇數句末韻・句中韻を手掛りに―〉，《日本中國學會報》49，1997。


資料：
十六攝表

　　攝名　廣韻韻目（以平聲韻代表）
Ａ　通攝　東冬鍾
Ｂ　江攝　江
Ｃ　止攝　支脂微之
Ｄ　遇攝　魚虞模
Ｅ　蟹攝　齊皆灰祭泰夬廢佳[口台]
Ｆ　臻攝　眞臻諄文欣魂痕
Ｇ　山攝　元寒桓刪山仙先
Ｈ　效攝　蕭宵肴豪
Ｉ　果攝　歌戈
Ｊ　假攝　麻
Ｋ　宕攝　陽唐
Ｌ　梗攝　庚耕清青
Ｍ　曾攝　蒸登
Ｎ　流攝　尤侯幽
Ｏ　深攝　侵
Ｐ　咸攝　覃談鹽添咸銜嚴凡

注：平上去通押，陽入、陰入不通押。異攝也能通押，比如象止、蟹攝，遇、假攝等字。毎箇字根據廣韻決定屬于[口那]箇攝。多音字則按照離騷、九章中的押韻情況來決定一箇發音。但是那多音字的幾箇發音如能互相通押，也就不定一箇發音而一併記載。